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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侑實業有限公司設立於民國92年,憑藉著對複合材料的專業,以獨特的專業技術長期為各大品牌OEM、ODM提供產業全方位服務。

我們每天有1/3的時間需要枕頭先相伴。這也是身體、器官獲得休息的寶貴時刻...偏偏,我們卻很容易因為睡到不適合自己的枕頭,睡得輾轉反側、腰酸背痛,又或還沈浸在白天的煩惱、緊張明早的會議、害怕趕不及早上的飛機等等...讓我們的睡眠不夠優質、不夠快樂、沒有辦法快速入眠。

德行天下創辦人有鑑於過去開發各類生活產品的經驗,便想利用本身所長,結合各類複合材料的特性,投入枕頭開發的行列。

從枕頭模具開發、材料研發、創新製造到整合顧客需求過程中,了解到一款枕頭的製作,除了要解決一般乳膠枕悶熱且不透氣的問題,更要同時兼顧到人體工學的體驗性,創辦人常說:「一個好的枕頭,支撐透氣兼顧,仰睡側睡皆宜,才能每天快樂入眠。」

現在導入石墨烯加工技術,讓枕頭的功能性更上一層樓

石墨烯具有良好的強度、柔韌度、導電導熱等特性。它是目前為導熱係數最高的材料,具有非常好的熱傳導性能

德侑實業有限公司為了替自己身邊重視的人們做好一顆枕頭。不論是在外形,還是在舒適度上都能達到最好的需求,即便現今許多的工廠因成本上的考量,顧了外形,忘了內涵,但德侑實業依然不忘在品質上的「堅持、 執著」。

引進先進的加工技術,就是要給消費者最佳的產品

開發、研究、創新以及對材料的要求是德侑實業開發枕頭的初衷,憑藉獨特的專利技術將極其珍貴的天然乳膠與千垂百練的備長炭完美結合後

創造出獨家環保無毒的TakeSoft 徳舒孚專利綠金乳膠;乳膠材料,備長炭,石墨烯應用提高到更高的層次。

同時具備防霉、抑菌、透氣、除臭、遠紅外線等五大功效,並榮獲多國發明專利。

生產過程採用專線製造專利乳膠材原料,全自動化生產保證品質與產量穩定,達到品牌客戶的最高要求。

石墨烯枕頭製作開模一條龍:

選材品管

原料調配

成品製造

 

包裝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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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俄羅斯〕赫爾岑                                         ……有一次我從鄉下去莫斯科,在某個省城里待了兩天。第二天早晨一個農民的妻子來見我,那農民是從我們家領地上到這里來經商的。她著急得不得了:丈夫已經坐了六個月的牢,她聽到風聲,說快要判刑了。我把案情詢問了一遍;他所犯的罪并不嚴重。                     我曾經認識法院的一個副院長,他是一個世界上最正直的人,同時又是個大怪物;我徑自出發到刑庭去找他;當時還沒有開庭;我那小老頭,面目慈祥,戴著藍眼鏡,獨個兒坐著在看厚得嚇人的卷宗。我跟他已經三年不見,他看到我很高興,這倒也不是因為我們彼此特別相愛,而是因為在闊別之后,看到熟識的面孔總是很高興的。我把我的來由告訴了他,他命令把卷宗調來;判決書已經準備好,但是我請他注意到某些“減輕案情的情節”,他同意有可能從輕量刑。向他表示過感謝以后,我禁不住友好地抓著他的手說道:“符拉基米爾。雅科夫列維奇,要是我沒有來,沒有請您把卷宗重新看一遍,那農民不是會受到過重的懲罰了嗎?”                     “有什么辦法呢,老兄,”那老頭把藍眼鏡推到額頭上,回答道,“我的良心是清白的;我不看過全部卷宗,從來不在定罪書上簽字,但是我得承認,我怕去尋找減輕案情的情由,就像怕火一樣。”                     “嗯,倒是既無法責備您寬大無邊,又無法說您過分熱心于為被告人開脫呢。”                     “完全相反。我在這法院里服務了近二十年,可是隨便哪一次要我在嚴厲的判決上簽名,我總禁不住要毛骨悚然。”                     “那么您為什么不喜歡減輕案情的情節呢?”                     “這樣會牽涉太多;你們新派人自然就管抓個尖兒——就說您吧,想來就在哪個部里當過差,可是案子大概沒有經辦過;您在這上頭是一竅不通。您是否愿意在我們檔案庫里鉆研一番,哪怕把最近兩年的卷宗看一下也好,以后會有用處的,您不僅會了解訴訟法而且還會了解人。您將會懂得尋找開脫的理由是怎么回事,它會牽涉到些什么。”                     “我感謝您的善意建議,然而在我搬到你們的檔案庫中來住上幾個月之前——要看完兩架子的檔案再快是辦不到的——請您現在就解釋一下那個使我愈來愈不理解的問題,那就是您為什么要討厭減輕案情的情節。是太麻煩呢,還是每樁案子都要詳細推敲,時間不夠?”                     “上帝啊,饒恕我的罪過吧,可是老兄,我在您眼里到底是土耳其人還是雅各賓黨人,竟然會因為偷懶(請注意,先前人們曾經把一切都歸罪于雅各賓黨人,可是指責他們偷懶的榮譽卻全盤屬于符拉基米爾。雅科夫列維奇)而加深一個可憐人的不幸;我跟您說的是——會牽涉太多。”                     “這么說悉聽尊便,我愿意承認我是魯鈍到了不可饒恕的地步,但是我還是不懂得您的意思。”                     “啊……啊……啊……,我這些彼得堡的官兒們,胳肢窩里挾著金黃小鎖的山羊皮公事包,可是辦起事來都是草包。您真是的,隨便拿起哪一件案子來尋找減輕案情的情節,那就從一樁到另一樁,從另一樁到第三樁,結果是根本沒有一個有罪的人。這算怎么回事?”                     “這就更好啦。”                     “那么照您說來,無論什么事情摸摸頭就都算了。這在費拉特爾費亞①這類人吃人的地方是好的,可是在秩序井然的社會里,怎么能聽任有罪過的人不受懲罰呢?” “不過既然您自己能為他找到開脫的理由,那他還算得是個什么有罪的人呢?”                     “嗯,可是如果自作聰明的話,不論誰都可以宣告無罪。難道把我安插在這里是為了這個?我是老式人,我的工作是一板一眼地執行,而且就算不管這些,也不好——怎么辦呢?明明有人偷東西,是個賊,可是這就來啦……什么他是因為饑餓才偷的呀,什么母親病了呀,什么三歲就死了父親,從此討飯過日子,流浪慣了呀……反正沒個完;這么說來就讓小偷不受懲罰嗎?不,老兄,有口供,有物證——請別生氣,法典十五卷第幾款有明文規定。就因為這樣,所以這些減輕案情的情節對我說來是把鋒利的刀,它們妨礙我清楚地了解案情。                     “您知道,現在我已經有經驗并且習慣了,可是開頭的時候,說實在的,真夠叫人受罪,生來一副壞脾氣。夜晚腦筋里想起案件,就琢磨一通、推敲一番——再沒別的可說:沒有罪。好像故意刁難似的,總是睡不著覺;按理講,干嘛要操心呢——既不是親戚,又不是朋友,而是那么一個流浪漢、壞蛋、逃亡者……說來奇怪,心里可真痛得緊。宣告這個無罪,宣告那個無罪,可是那兒還有第三個……這還成什么話,我在職務上還沒有玷辱過我自己,我要把我的純潔名聲一直保持到進填墓。況且上司會怎么說呢——老是判無罪,好像一個傻瓜,而且自己也過意不去。我考慮來考慮去,終于不再去尋找減輕案情的情由。我們的職務是艱難復雜的,不比民庭——證明了委托書,寫好了契據,驗過了遺囑,認定了農奴贖身證,回頭就能安心睡覺。可是這兒,一想到有一個叫葉里美的兩星期前還站在這兒,說過話,可是現在已經走上去弗拉基米爾的道路②;有一個叫阿古麗娜的也是一樣,而且,您知道,這一個……是走著去的……心里覺得怪可憐的。您現在懂了嗎?”                     “懂了,懂了,最善良最可敬的符拉基米爾。雅科夫列維奇。再會吧,這次談話我永遠忘不了。”                     “老兄,請您在彼得堡別講這些廢話,部長或者某個大人物會怎么說呢——'是娘們,不是副院長。'” “啊,不,不,您放心——我跟大人物們根本是什么話都不說的。”                     注:①美國東部的一個城市。②系指流放之意。沙俄時代放逐者由莫斯科經弗拉基米爾城而至西伯利亞。  +10我喜歡

呂雪萱   01   夏日午后,教室浸泡在數支旋轉吊扇都吹不走的蒸騰熱氣里,歷史老師神情凝重,對全班同學陳述關于發生在敘利亞的內戰,那些驚人的死傷數字,還有無辜孩童受累的事件。 老師嚴肅地說:“那不是歷史,是正在發生的事。” 坐在靠窗第一排最后一個位置上的申中賢,悄悄將手伸入抽屜,挑出數學老師發的作業。左手支肘遮掩,將沙黃色的油印練習卷,局部藏壓在歷史課本下方,露出半截題紙,試著讓自己的目光專注在掌心下那一行行由數字和代號構筑的理論世界。只有這樣,他才不會讓悲傷的感覺控制。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無法聽或讀任何有關人在無從選擇的情況,被迫死去或遭受暴力對待的新聞,不管是屠殺平民百姓的國際新聞,或是又有哪一對沉迷網絡的夫妻,活活將親生小孩餓死的社會新聞。這一類的消息總會攫住他的心神,讓他整天處于一種內里有某一塊被強硬挖走的空洞感。 他非常難過,而他不知道到底知道這些事情,他又能改變什么? 他無法自那種殘缺的感覺里痊愈,于是他意識到他必須自我保護,否則隨著那些在世界各地駭人聽聞的事件逐一發生,他的內里或許將什么也沒有剩下來…… 在他專注解題的時候,一陣自窗外吹入的急風,翻動了他的書頁。歷史老師不知何時悄悄繞至他的身后,要他把數學試卷交出來。 歷史老師程惠珊是個年輕有活力的女老師,個子嬌小、長相清秀,小巧的鼻梁上恒常戴著一副鏡面過大的眼鏡。剛畢業不久就來到他們學校,教學認真又極富正義感,很愿意花費力氣和時間,教導學生認識這個世界,包括社會上許多角落被掩蓋的不幸,被強權壓迫且遭社會漠視的苦難者們。她會在課堂上談許多老師不會談的問題,申中賢很喜歡她,可是他也有無論如何無法克服的問題。 歷史老師沒有責罵他,只是難過地看了他一眼。申中賢板直上身,環顧四周,同學們的眼神冷淡,幾個女孩略帶嫌惡地看著他,仿佛他就是網絡上那些被指責對公眾事務冷漠、不關心他人,導致世界變糟糕的人。 他張大雙眼,有些慌張地撥動過長的瀏海。 他想辯白,但老師沒問他為什么。 申中賢別開臉,眼簾低垂,聽到一個男同學這么嘟囔:“拜托!想考第一名也不是這樣。” 然后是短促幾聲混雜不同聲源,有男、有女,刺耳又破碎的笑。 他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第三排中間的周冬茹。周冬茹并沒有看他,優雅而鋒銳的側臉一派神情冷酷地盯著課本,自己劃重點。 “放學前再來把你的數學考卷領回去。”老師說。   02   放學的時候,申中賢走過操場,棒球隊的成員正在進行分組練習。今年冬天的黑豹杯全國高中棒球大賽是最近班上熱論的話題,他看見和自己同年級的棒球隊王牌黃威騰,斜肩投出一顆速度、質量都令人贊嘆的直球,在空氣中仿佛掐挾出一股犀利噴流,牢牢撞入了捕手暗褐色的皮手套中。 他有點羨慕那顆被穩定接住的球。 一切都具體而現實。 倏忽一顆練習球滾至腳邊,不認識的球員跑了過來,稚嫩的外表看起來像一年級學弟。穿著黑色帥氣隊服的學弟,用手輕輕拍觸了自己的手套,做好準備接球的動作,示意申中賢將腳邊的球投給他。 學弟有著健康的麥色肌膚、深邃的大眼睛,咧著嘴的笑容顯出一種樸拙的可愛。申中賢的唇邊勾起淺淺笑弧,彎身拾起將球擲出。 球場遠方有一群人不知為了什么開心事,圍成一團發出動物般的吼叫聲。申中賢想起每回父親帶他騎單車,穿越地標的瞬間,父親也會發出這樣激昂的吼聲。他總為了這件事臉紅。 最初,父親會在掠過省道上標示“北緯23.5度”橫跨南北向車道的赤紅色鐵拱門瞬間大叫。父親興奮對他說:“中賢,我們從亞熱帶騎到熱帶了欸!” 后來,父親在參觀了這道弧型拱門旁,相距約兩百公尺的北回歸線太陽館之后,變得有點困惑。 “中賢,到底是經過太陽館的時候算通過北回歸線,還是經過拱門的時候算通過北回歸線?” 申中賢說他不知道。 對于這個令人困擾的問題,父親的解決方式就是叫喊兩次。最終這件事也在多次騎單車經過之后,變得不那么有趣。 父親不再發出令申中賢困擾的吼叫聲,他會繞進太陽館停車場旁的廁所,提醒申中賢該尿尿了。 尿尿,然后補充水分。 申中賢在去年高一的基礎地球科學課,終于學習到北回歸線的位置并不固定這件事。他告訴父親地球的傾斜軸角度,也就是地球自轉軸和公轉軸的夾角,并不是一直保持在23.5度,傾斜軸的角度會在某個范圍內變動。 “周期大概是四萬一千年,傾斜角從21.5度慢慢變成24.5度,又從24.5度慢慢變回21.5度。如果傾斜角是21.5度,那北回歸線就在北緯21.5度,因為太陽最北直射的位置只能到這里。在那種情況下,太陽館周圍不再是熱帶,一年之中也不會有任何一天被太陽直射。” 父親似懂非懂地聽著,問他:“然后呢?” “沒有然后啊,它就不是個固定的東西嘛!老師說,根本沒必要蓋地標。” “怎么會沒必要,你想想看,有個地標你才會注意它嘛!才會想說到底北回歸線是什么啊?就算現在不是真正的北回歸線,差個幾百公尺又怎樣?” “不是幾百公尺,我們老師說現在已經差了一千多公尺,而且會越差越多哦。” “你不是說有周期嗎?” “嗯。” “那不就對了,總有一天還是會移回來的。” 申中賢決定,不只是傾斜角度,地球自轉軸的指向也有變動周期這件事,暫且不要跟父親說。他還不知道要怎么跟父親描述這個狀況:今天你看到的那顆北極星,在很久以后,將不是定義上的北極星。但是再過更久之后,它又會變回北極星。 那所謂的“很久以后”,遠超過一個人的一世所能等待的極限。 父親是個相當浪漫的人,雖然擔任銀行經理,工作上接觸的都是跟錢有關的東西。但一到假日,就變成熱血的單車男,拉著他一起騎單車。他們有時從市區騎到郊區,有時騎到外市,有時還前往深山密林。 托父親的福,他因此擁有一雙結實好看的腿。雖然他不太清楚男人擁有一雙好看的腿,到底有什么用。況且好不好看這件事很主觀,跟父親對北回歸線的態度一樣主觀,也不會突然有哪個女孩子走過來對他說:嗨!你的腿真好看。 申中賢走至車棚,解開他黑色單車的鐵鏈鎖,緩緩將車牽出校門。他瞄了一眼表面,距離和陳小鐵、周冬茹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 申中賢跨過單車椅墊,握緊車把,緩緩踩落了踏板,滑下斜坡。 雖然同校,周冬茹甚至和他同班,但那兩個人都不喜歡約在校門口。 他們兩個似乎做任何事,都不是那么愿意被看見。   03   索特公園射日塔一樓大廳,陳小鐵正跟售票小姐陳訴關于射日傳說的諸多版本,演講比賽般上下擺動的雙掌講到激動處,仿佛真能將東西劈剖為半。展廳里的藝術燈打在他光潔白皙的側臉,凸顯無框眼鏡后眸光明澈的眼,剛冒出唇邊薄薄的短髭、尖利少肉的下巴,看起來一臉知性。 “遠古時代,流傳有兩個太陽的傳說,傳說太陽會吃人。大部分的傳說都是集結勇士,以弓箭射太陽,但是也有用杵戳太陽、詛咒太陽,或是送棉被給太陽,請太陽睡覺這樣的做法。除了射日傳說,也有射月亮的傳說。遠古時代的元始人認為太陽是女的、月亮是男的,月亮比太陽更熱,所以他們射殺的對象是月亮。” 陳小鐵流暢講出他搜集資料的心得,因為過分流暢,反而顯出在家中練習過講稿的青澀感。 “你真的很認真呢!”售票小姐微微點頭,露出一抹淺笑。 “其實我是想向您確認,你們這邊展版寫的射日傳說,是不是就是最通認的版本呢?從書上的資料來看,是比較接近遠古那個傳說的。” “這個……因為我不是負責這個部分,現在沒辦法回答你。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看。”售票小姐將手移到柜臺桌面的一疊票券上撫摸著,顯出有些分心的模樣。 陳小鐵露出感激的神情,還想再說點什么,卻聽見喧嚷聲從大廳門口傳來。一批初抵此地的游客魚貫涌入,擎舉小旗子的領隊拿著小蜜蜂擴音器,呼喊團員集合。 售票小姐在瞥見大量游客的瞬間,對陳小鐵喚了一聲:“同學。” 旋轉椅上的她雙手交疊擱在膝上,客氣地問:“你要買票嗎?市民有優惠。” “我……現在還不用。我還在等朋友,也許等一下再來。” 陳小鐵有些孤單地讓出那個位置,一回頭戴著鴨舌帽的領隊大叔福泰的臉就矗立在他面前。陳小鐵略感驚慌地走開,微駝著背,流露出幾分察覺自己有失分寸的懊惱。 陳小鐵走出大廳的時候,忽然想到他還沒有跟售票小姐說謝謝。又一隊旅行團迎面走來,射日塔外的擴音喇叭開始播放巴黎香頌音樂,情調如異國。嘹亮樂聲包覆耳膜,他甩甩頭,放棄了這個念頭。 行過石板參道,陳小鐵轉往獨立于樹林中舊日抗日的祭器庫。深灰瓦檐下,他背對緊閉的褐色木門,在混凝土階梯上坐了下來,書包擱在腳邊,遠眺地勢較低的史跡資料館。史跡資料館土黃色庭院中,有一株樹干粗壯、枝葉豐茂、布滿翠青色三裂掌葉的老楓香樹,陳小鐵喜歡坐在那棵樹下讀書。可惜現在已過了開館時間。 陳小鐵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民族文學史綱》。他對售票小姐說的內容,大部分就是從這本書得來的知識。他還沒讀完,就迫不及待想找人分享。當然,他有一個更想分享的對象,但在對她開口之前,他必須先練習。 他翻到第一卷第一講第五節《黃金歲月》,這一節的開頭寫著:所謂“黃金歲月”是神話學非常重要的主題,指涉在遙遠的年代中,人類曾經擁有一段美好而毫無憂慮的時光。 “阿鐵!”閑散走來的申中賢擋住他看書的光線。 陳小鐵臉色微慍地合上書,咬著牙說:“你真慢!” “別太過分了,你又不是真的想約我!有種等一下周冬茹來了,你跟她說一遍:你真慢!” “以后早點出發。” “我有啊,就找了一下可以安全停腳踏車的地方。順便拍了一些奇怪的照片。” “什么奇怪的照片?” “你看……”申中賢拿出手機,秀出熒幕上的照片給陳小鐵看。 陳小鐵將頭湊過去,照片上是索特公園紅磚門墻上張貼的公告。橫貼的粉紅色A4紙上,印著兩行大字、兩行小字,大字寫著:“有水平的市民,不會違規停車。”小字寫著:“本月份違規者已函送警察局,下一個就是您!” “有水平”和“不會”兩個詞底下,還畫雙線做重點。 陳小鐵伸出手,打算滑動熒幕,看下一張照片。申中賢連忙將手機抽回,塞進體育褲的口袋。 陳小鐵不解地問:“這種告示不是貼很久了嗎?旁邊那道圍墻上有更大字體的告示牌。你拍這個做什么?” 申中賢將手機收起來說:“沒什么,就是突然想拍,覺得里面好像有一些很寂寞的什么,寂寞的違規市民、寂寞的抓違規的人。其實我不知道這是誰貼的,因為沒有署名。我一邊拍的時候,一邊想著,也許哪天就撕下來了。所以拍一下,也算記錄歷史。” “你真奇怪。” “哪里、哪里,在你面前,我不敢說自己奇怪。” 陳小鐵笑了,沒說什么,有點松了口氣的感覺。一些很緊迫的壓力在和申中賢談話的過程,慢慢卸除了下來。 申中賢問陳小鐵:“周冬茹還沒來?” 陳小鐵眸色黯然地說:“還沒。” “我想她不會來了吧!” “等等……” 陳小鐵拿出手機連上3G,他的手機有上網量的限制,所以他有需要的時候才使用3G上網。他打開LINE,看到周冬茹送給他的訊息。 “周冬茹說她媽媽臨時要帶她去吃大餐,沒辦法過來。” “沒辦法過來,應該要親自打電話說吧!真沒禮貌。” 陳小鐵悶悶地說:“現在剩下我們兩個人,你想去哪里逛一逛?” “隨便。”申中賢有點生氣,但他試著盡量不表現出來。他意識到陳小鐵每次約他,都會約周冬茹。周冬茹不來,他就是個多余的陪客。 以友情為名的三人聚會,申中賢總是不近不遠地跟著他們,替他們營造三人同游的畫面,避免偶遇的相識者猜度戀情的流言。他不認為自己對畫面有什么幫助,陳小鐵看起來像溫柔的爸爸、周冬茹是嚴厲的媽媽,而他是無聊的小孩。幾次出游,他都懨懨跟在后面踢蹬石頭,沒有石頭可踢就踢空氣。他覺得自己真犯賤。 也許他只是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你到底追到周冬茹了沒有?” 陳小鐵回答說:“大概……還不算。”眼神很憂悒。 “我是覺得你應該放棄她。” “為什么?” “她很聰明,也很節制。上次跟我們一起去博物館,你看她做筆記做得多認真,跟考試有關的話題都顯得特別有興趣。你想想,我們都高二下了,等暑假過后,距離學測就只剩一個學期。這種時候談戀愛,太冒險了啦!就算談成了,又怎樣?考上的大學如果一南一北,最后還不是要分手。” “你講話真像老師。” “我這是良心的建議。” “哦。”陳小鐵淡淡應了一聲。 兩個人一時不知道要說什么,就繼續往前走。射日塔的游客依然很多,他們繞過了射日塔,走進山頂植物園。 比起剛剛充斥著孩童與游客歡笑聲的公園,這里安靜許多,也多了幾分清爽涼意。 他們走下斜坡步道,步道兩側林蔭遮天,葉面如傘的姑婆芋自腳邊橫竄而出。舉目遠眺,大大小小的羽狀蕨葉埋伏林間,加上樹齡悠久的板根植物群,使這里恍若叢林。 很快他們便在一處轉角,遇見了一座饒有古意的木橋。橋下溪水潺潺,四周渺無人聲。兩人不約而同停下腳步,俯視橋下水流。溪流兩岸枝葉怒長,嫩青、油綠錯落交疊,難得的縫隙間,剛好一束夕色穿越而至,落在了水面,投出一圈橙金光波。 申中賢坐上橋欄,轉頭問陳小鐵:“你有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還有日本兵留在印尼的叢林里,全然不知道戰爭已經結束,就這樣利用野外求生的技能,獨自存活了三十一年。” “聽過。” 陳小鐵問他:“你怕被困在這里嗎?” “這里我很熟欸!” 申中賢仰頭觀察樹枝,換了一個話題:“剛剛你在看什么書?好厚的樣子。” 陳小鐵把書從書包里拿出來,遞給申中賢看。申中賢翻到貼著書簽便條的那一頁,看了起來。 “你怎么突然對神話產生興趣了?” “一開始只是想查查看射日傳說的來源,查資料查到這本書,又有了一些不同的感觸。” “什么樣的感觸?” 陳小鐵猶豫了一會兒,思索著自己是否該認真回答。他最近開始意識到,自己一說起喜歡的事物,就不懂得看別人臉色。他挪近身子,將申中賢手中的書,往前翻到寫有遠古人射日傳說的那一頁。申中賢頗有興趣的神情,加強了他的信心。 “你看,為了解決兩個太陽的問題,他們派了三個勇士出發。這三個勇士知道太陽很遠,所以各自背了一個嬰孩,一路還把吃過的桔籽種在地上。他們一開始就知道自己無法活著回來吧?至少也知道回來的概率很低。他們正值壯年,他們接獲的使命就是背著嬰兒一直走,把嬰兒扶養成年,讓下一代人接續他們的任務繼續走。我就想,如果是我,我愿意做這樣的事嗎?看不到事情的結果,只是一直走啊走的。如果下一代失敗了,我不就白走了嗎?我的人生還有什么意義呢?能做出這個決定的人真的很勇敢,至少是心靈非常強壯的人。太空任務也是一樣,航海家一號探測衛星飛了三十幾年,才飛到太陽系邊緣。如果將來載人宇宙飛船想離開太陽系,所要面臨的問題不就和這些射日勇士一樣嗎?他們必須帶著下一代,而且要有回不來的心理準備。” “還要有桔籽?” “對。像沿路建設太空站、弄個太空溫室可以種植物之類的。不然一艘宇宙飛船又不可能裝那么多食物,就算火箭有辦法發射這么重的宇宙飛船出去,船上的人得吃保存期限三十年以上的食物,這似乎太可怕了。” “是滿可怕的。” 申中賢覺得自己應該回應多一點,發表些稱得上“見解”那樣的談話。可是他只想到曾看過一個科學節目,透過數學計算,探討如果派出許多男人、女人,讓他們在宇宙飛船上繁衍后代,幾代之后會開始產生亂倫的問題。 但這似乎不是一個適合拿來當作“見解”的回應,他也就沒再多說什么。 天色減弱了幾分,原本耀閃的光波消逝無蹤。卻也不是昏暗,只是沒那么亮了,像那些總是被調低亮度的夢境。暮色中,流動的水依舊清澈,透出河底的淺灰卵石。 申中賢將書合上,還給陳小鐵。 忽然一陣悠揚女聲傳來,唱著情調幽怨的歌曲。兩人抬頭望向聲源處,一名頭發花白的老爺爺腰間系掛銀色方形隨身聽,緩緩自林間曲徑走出。 陳小鐵問申中賢:“這是什么歌?” 申中賢不加思索地回答:“黃乙玲的《水潑落地難收回》。”自小跟著祖父母唱卡拉OK,申中賢對一些老歌頗熟悉。 “好像還沒考倒過你。” “就算我講錯,你也分不出來吧?” “真的。” 兩個人又走了一段,跟在老爺爺的后頭,隨身聽播放的樂曲又變成男女對唱的《舊情也綿綿》。 陳小鐵悄聲說:“我們好像被吹笛人迷惑的小孩。” 申中賢忍不住朗聲大笑。   04   申中賢發現自己對陳小鐵真的很好,這是在兩年前或更早之前,他想都沒想過的事。 他們在初中時曾是同班同學。陳小鐵像個真正的王子,多才多藝、品貌端正,許多人喜歡他。他從來就不缺朋友,就像行星注定繞著恒星公轉,陳小鐵就是一個像恒星那樣的人。 申中賢當時最好的朋友是黃鵬億。 黃鵬億是陳小鐵成績上最大的對手,他們兩個分數咬得很緊。陳小鐵拿第一名的時候多,而黃鵬億是班上唯一有辦法偶爾考贏陳小鐵的人。申中賢和黃鵬億比較談得來,黃鵬億性格開朗、心胸寬大,理個和尚頭,臉方方正正的,兩道濃眉比眼睛還顯眼。 他就像熱血漫畫里的男主角看到別人表現好,都會真心贊賞。對于自己表現的好壞,也不會過分沉溺。相較之下,在王子形象的背后,申中賢總能不安察覺陳小鐵陰暗的那一面。他時常摸不清陳小鐵在想什么,這令他戒備。畢竟是同班同學,申中賢和陳小鐵在當時只能算有點交情,但不是那么親密。 大概是畢業之后就不會再聯絡的類型。 申中賢很早就這么認定了。 基測報名的前夕,黃鵬億提出他要跨區報考,目標是I市的第一志愿T中。 申中賢記得,那時鄰座的陳小鐵整張臉垮下來,臭了一整天。當時陳小鐵早已透過優異的在校成績申請入學,得到就讀本市名校C中的資格,學校中庭顯眼處張貼寫有他名字的恭賀紅榜,地位不容質疑。 此后每一天,申中賢始終能感覺到陳小鐵越過他,盯著黃鵬億的視線。那里面有著盤根錯節的晦暗情緒。黃鵬億放棄申請入學的管道,直接挑戰錄取分數更高的T中,這件事對陳小鐵來說,無疑是挨了一記悶拳。 申中賢偷偷跟黃鵬億說:“他八成每天都對你草人插針。” 黃鵬億倒是很理解地回答:“我可以體會他的心情。因為大家都把他應該很厲害、應該永遠是第一名,當作理所當然的事。”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考上,怎么辦?” “也沒有怎么樣,我媽叫我考,我就考考看。I市還有很多不錯的高中,我總會有學校念吧!” 總是如此淡定的黃鵬億在考完基測后的某一節體育課,倒下了。 那個畫面至今仍會在申中賢的腦海里,像慢動作一樣反復播放。他記得,他們只是如常地跑操場兩圈,黃鵬億一開始還跟他有說有笑,說等一下下課要去買飲料。黃鵬億說了一個喜歡的飲料品牌,然后越過申中賢、越過陳小鐵,一個人跑到了最前面,在轉彎處倒了下來。 黃鵬億被緊急送到醫院,昏迷了兩個禮拜之后拔管,沒能參加畢業典禮。他媽媽上臺替他領了畢業證書。 喪禮公祭的高架花臺前,擺滿黃鵬億說的那個牌子的飲料堆棧成塔,花臺后的碩大廣告牌是黃鵬億揮手大笑的照片,像競選宣傳照。旁邊合成了他的基測成績單,大大的,能清楚看見是四一二分,滿分。象是他人生的錦旗,阿姆斯壯的登月腳印,在他過短倉促的生命中,能被一般人理解的數據偉業。 陳小鐵在喪禮上不發一言。申中賢懶得看陳小鐵的表情,他不停地掉眼淚,他覺得黃鵬億是被陳小鐵的眼神咒死的。一個人好端端的,怎么會心臟說罷工就罷工了呢? 他猶記得,返家后母親要他把喪禮上穿過的衣服統統脫下來。母親本想丟舊衣回收箱,后來覺得不妥,索性拿出塑料袋打包,在垃圾車來的時候,奮力丟進車斗,獰視那包衣物同其他不可回收物被輾壓變形,吞進垃圾車的肚腹。 那陰暗的感覺使他們度過了不愉快的夏天。申中賢拿了畢業紀念冊只是放著,不敢翻開。 那時申中賢已經知道,自己通過美術班的術科考試,將分發到C中,但他和陳小鐵不同班。 不會再當同學了,這樣也好。申中賢這樣想著。 忙碌的高中校園生活,人人來去匆匆,還真的不想見的人就幾乎不會看見。偶然擦身而過,意識到沒打招呼,對方的身影又被人流遮蔽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啟明路上的一間書局看書,有人叫他的名字。他回頭看,是陳小鐵。 他覺得陳小鐵看起來有點不一樣,那陰暗的部分比初中的時候更渲染開來,似乎也不是很有自信的樣子。 好像有哪里永遠地凹陷了…… 因那瞬息間的感受,申中賢的心軟了下來,跟著陳小鐵走出書局大門,到街角的一家平價咖啡店,點了兩杯冰拿鐵。 陳小鐵給他看一本冊子,那是沒有格線的筆記本。陳小鐵在其中一頁素描了索特公園和市立棒球場的風景,另外又畫上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直線分割畫面,標示出不同日期太陽的日落位置,二十四節氣的日子已觀測了一半。 “我們初三的時候不是學過嗎?隨著太陽直射的緯度不同,每天太陽的視軌跡都會微微變化,春、秋分這兩天太陽是正西落下,夏至這天的太陽西偏北日落,冬至的太陽會西偏南日落。我目前記錄到的結果都符合。” “所以你在試著證明一件大家已經知道的事?”申中賢當時不無冷酷地回答,心里的敵意像初春尚未融盡的山雪。 “不是的,這只是興趣。況且我的記錄方法也不精確。”陳小鐵皺眉辯駁,然后低下頭說:“不是要做科展還是小論文。” 申中賢覺得,陳小鐵大概也知道別人怎么看他。 “興趣?” “就覺得一切都還在秩序里,地球穩定地自轉、公轉,我也還活著。” “別亂說話。” “我可沒亂說話!”陳小鐵捏緊了拳頭。 不會再當同學了,這樣也好。申中賢這樣想著。 陳小鐵怒氣騰騰的眼神令申中賢覺得,黃鵬億倒下那一幕,或許陳小鐵也很受傷。當時,陳小鐵是離他最近的一個人,他最快跑到他身邊,試圖對他做CPR。他又很怕自己的動作不標準,慌亂顫抖著。 他們都是被恐懼俘虜的人。   05   景致正好,陳小鐵忽然在一片杉林中停住腳步。老爺爺早不知轉悠哪去了,只殘余回蕩林間時近時遠的歌謠聲。申中賢霎時意識到,剛剛一路走來,他們彼此都沒說話。 “天色暗了,我們離開這里吧!”陳小鐵說。 “真可惜,剛剛忘了先繞去生態池那邊找索特樹蛙。” “你找到過嗎?” “沒有,倒是找到過一些獨角仙。小學的時候,老師帶我們來植物園做復育實驗,為了知道獨角仙的數量是不是有真的增加,還放了鳳梨皮之類的東西,吸引牠們出來。”申中賢像個不愿意結束旅程的小孩,兀自找話拖延。 “找個星期日,再一起來一趟吧?” “你又要約周冬茹囉?” “不一定。” 陳小鐵盯著手表,有些尷尬地加快腳步,爬坡回返。兩人一前一后靜默快走,如其他步伐迅捷的健身者,直至穿出植物園的紅漆門欄,來到射日塔旁。他們看見石板參道方向,一輪紅彤彤的夕陽輪廓明顯地橫在低空,只有幾抹浮云掩住夕陽的下緣,仿佛太陽淺淺拉上了棉被。 “大概是剛剛在密林里,覺得天特別黑。我還以為太陽已經下山了。”跟在后頭的申中賢說。 陳小鐵回過頭,問申中賢:“現在搭電梯上去還能觀測落日,你要一起去嗎?” 申中賢搖搖頭說:“你去吧!我想回家了。” 陳小鐵奔向射日塔,時間正好。他買了票,一瞬間就被透明電梯拔升,看見寬大的棒球場、郁郁蔥蔥的森林,以及懸浮在流散云霞中的桃紅夕日。 陳小鐵動作熟練地從書包里抽出一本筆記本,像個航海員般,以專注的眼睛看向太陽。隨即在紙上作紀錄,用力寫著:芒種。   06   申中賢沒有直接回家。他走到接近公園正門口一座水泥制的海底城堡兒童溜滑梯旁邊,那座本體漆繪藍色海洋與海洋生物、溜滑梯門洞則涂成草綠色的兩層樓蛋糕型堡壘,是他小時候常常玩耍的地方。 現在才剛六點,雖然夏季日落較晚,此刻仍有夕陽余光,但大多數的孩子都已回家吃飯。他壓低身體,像個巨人般鉆進了城堡里。透過城堡里架設爬梯的孔洞,爬到了像閣樓一般的圓形屋頂內部。 屋頂頂端有一個尖刺狀的構造,仿佛打算感應什么或攻擊什么似地存在著,他從來搞不清楚這個尖刺的存在意義。總之,那不是可以拿來游樂的器材。 他從小就喜歡躲在這個低矮閣樓里,任由時間流逝。閣樓內的壁面一樣涂成天藍色,但意象上變成了天空。畫面中許多大大小小的熱氣球和紙飛機在空中飛浮,還有長著薄翅的飛魚成排跳躍。 這些美麗圖樣四周,巧妙地被書寫下許多或端正、或歪斜的留言,彷彿每個人都有所準備地帶著簽字筆到這里來,懷抱各異的心情,留下一些心里面的話。 成長過程中,隨著申中賢認識的字越多,這些留言所彰顯的意義就越明顯。 對他來說,世界象是慢慢翻卷開來的花朵,卻狡猾地在猝不及防的瞬間,將他推落蕊心深處。 他不記得最初這里的模樣了,但他發現,留言悄悄地在更新,甚至互動。 很奇怪,他從來沒碰過拿著筆到這來的人,但這些截然不同的字跡、內容,顯然出自不同人的手筆。 如同陳小鐵必須記錄落日,他也偷偷用手機拍下這些留言,記錄它們的變化。 從最常見的“到此一游”、勵志版的“我要考第一名”、療愈系的“對自己好一點”、戀愛中三角傘符號下兩個依偎的人名,到色情版的“勃起男”、對話版的“看三小”與“那你還寫”、感嘆版的“這世界病了”、祝福版的“天佑中華”。 不乏留下臉書賬號或手機號碼的人,也有很認真選了一個最大的熱氣球圖樣,在紅色球面寫下好長一封感謝信的人。當然也就難免被后人竄改,將“愛我”的“愛”畫叉,改成了“干”。 比起到處正面“贊”能量的臉書,這里像一個巨大不可解、交融各種情緒善惡的漩渦,深深吸引著申中賢,他又拍下幾張細微處的變化。 閣樓終被黑暗籠罩。路燈點亮的瞬間,手機鈴聲響起,是陳小鐵打來的。 申中賢將手機放在地板上按擴音,黑夜中手機發出的光芒象是意外降臨的外星生物,蹲伏于此怒視著他。 陳小鐵問他:“你回到家了嗎?” “嗯。” “今天拍到好棒的落日,等一下把照片傳給你。” “好啊!謝囉!” “你那邊的聲音怎么怪怪的,有回音?” “哦,我在廁所里。” 手機另一頭的陳小鐵頓了幾秒,然后說:“那Bye。” “Bye!” 按滅電話,雙腿盤坐的申中賢拿起手機充當手電筒,藉由手機的微光,他面對著一行前人留言:“那時候,我莫莫喜歡著你。”認真思索。 離開前,申中賢拿出書包中的黑色簽字筆,將“莫莫”兩字畫叉,改成了“默默”。   +10我喜歡

緣分是很奇妙的東西,和她,突然就生分了,總覺得不應該,而又成了一種必然。   認識的年頭很長很長,長的讓你數不出來時間,只覺得應該是很久很久的少年時代,她的父親和我的父親是同學,認識也僅是認識,偶爾一見,也未必會打招呼。   交情始于飄帶來的圈子,都是熱愛文字的人,更重要的是,我們的文字很像,充滿靈性,自然惺惺相惜。在我眼里曾經其貌不揚的她,始覺得可愛,亦是愛美的女子,牛仔褲,碎花的民族風上衣,美衣的選擇上我們也極其有共性。   我喜歡愛美的女子,再其貌不揚的女子,打扮起來,總有一份獨特的韻味,讓人喜歡。   秀秀也是飄帶來的朋友,我欣賞她,其實比秀秀多一點點,悄悄的覺得,我和她的文字,有一種暗暗契合的懂得,于悄然無聲中,有更多美好存在。   由飄帶來的四人幫,有了一種粘合在一起的親密。(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女子間的親密,其實就是一個字,同。同心,同行,同愛。   有相同的思想,然后向往共同的地方,于是結伴而行,同愛,是指有相同的喜好,當然不可能是說愛上同一個男人。愛上同一個男人這種事,我一直把它當成是閨蜜之間的丑事,不屑為之。不管多好的男人,若是閨蜜喜歡,都可以一步退讓。   當然,有個先來后到的問題。當然這只是想當然的愿望,有時候因為一個男子發生的微妙,也曾發生過,不過在我看來,此種男人根本不是東西,悉數扔掉,如垃圾一般。不過,此中也曾有閨蜜,讓自己惡心,最終也憤然而棄,乃擇友之失敗也。   終究是少數,是唯一。但凡閨蜜略有吃味的態度,便趕緊敬而遠之。覺得女子之間,也有女人之間的相處之道,彼此尊重,是最大的前提。   我們有相同的愛好,愛文字,愛民族風,愛行走,愛一切美好的事物,這樣的熱愛,讓我堅信,我們之間有牢不可破的友誼。(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間隙的滋生,一直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自己略微愧疚的是小漁村之行,四人幫只有我和她同行,她一路暈車的非常厲害,但是,那一天,我早早的拋棄了她,沒有和她同車,也沒有和她同房,成為交流很少的一次,我是在回來之后的很久,才想起,那一天我的不顧及,是否讓她淡淡的失落過?   也僅僅只是猜測。   至于我沒有顧及的原因,是因為玫姐姐,主席她們從思茅來的一張車,只有玫姐姐一個女的,和玫姐姐有私下的親切,所以覺得自己義不容辭的應該盡盡地主之誼,所以,是和玫姐姐同車同宿。   因為不同,所以,對她,少了顧及,少了一份操心,知道她身體不好,也覺得陪伴她身邊的,都是很親切的人,想當然的放心。   很久以后,才覺得似乎應該有一些些的歉意。   不知道,那一次,是否讓她感覺到一些些的薄涼?   對于大大咧咧的我而言,也覺得應該是小事,寬容的心,自然一笑而過。再多想,她應該也沒有過多介懷,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那天聽到她和秀秀發生了口角,爭執之后,哭鬧著離開。我也覺得,不過是姐妹之間的小小矛盾,隨著時間,自然會一笑置之而已。   還記得她對秀秀說,來世,要做你的情人,那么黏糊糊的好感和欣賞,激活了一種情人的愛意。   突然之間,一切都煙消云散,讓人詫然不已。   我以為的一笑而過,沒有發生,始知她是真的傷了,可總覺得,成年人的傷口,會很快愈合,沒成想,她是真的上了心。   我對她沒有成見。   成見的產生,是秀秀的手術。我以為她會以一笑泯恩仇的態度,慈悲著好友的病痛。沒成想她真正狠心而棄,我才知道,她有多痛,就有多決絕,我眼中的小事,就是她破了的天。   那時候,覺得缺少包容的友誼,有一種水至清則無魚的失落,深深的襲來。   覺得或許真如她所說,朋友,回不去了。   秀秀說,別人扔掉的東西,我不撿。   而我覺得,朋友之間,危難時候不見寬容,自然回不去了。   那一段時間,我們小心翼翼,避免交集。   我站在秀秀的立場多一些,對她謹言慎行,無從安撫。   有一天,她問我,我有沒有和某某說起她的事,她問得很含蓄,而我,終歸是粗線條,很實誠的說,不知道說沒說過啊,真的,有時候帶口說過一些什么話題,總是會匆忙中忘記,所以,自己也不肯定有沒說過她只言片語。其實,后來想想,也是自己愚鈍,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   但,那時候,我懶得解釋,因為她的質疑。   后來飄說,她說她被朋友出賣了。   飄說,既然認定是朋友,又怎么可能會出賣?   是啊,既然是朋友,怎么會出賣?   我無力解釋,當她對我失望的時候,我耿耿于懷的是,她對秀表現出來的冷漠。這時候再質疑于我,我更是不知如何面對。   我以為不會介意的一切,最后其實都介意了。   我和飄說,她的隱私,我肯定沒說。   飄就笑我當初早這么說,不就沒事了么?   我在那時,才知道她有多介意那事。   在我看來,單向關系的簡單,已經被徹底復雜化,那時候,我覺得情感是一個大大的漩渦,我討厭自己被卷進去,為不值得的人和事。   我急急的沉默,抽身而退,給我們之間留了一片沼澤地,她不來,我不往,把真心意埋在不足五公里的距離。   一聲嘆息,在我們還缺少包容的時候,一切都似乎無能為力。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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